目录
第一章 在面具下
第二章 八月的科尔多瓦
第三章 地底王国的喧嚣与低语
第四章 旅程
三.Amor, ch'a nullo amato amar perdona
第五章 当代的巴别塔
第六章 一位绅士的苦难,一位绅士的名声,一位绅士的愤怒
四.名声:男爵先生决定弃掷的心爱之物(预告)
第六章 一位绅士的苦难,一位绅士的名声,一位绅士的愤怒
三. 消失的手枪
乐声婉转流淌,舞池里盛装的人儿们朝各自舞伴行过礼后,开始徐徐舞动。男士绕着女士转起了圈,右手别在身后,一步一顿,随后牵起舞伴的手向前翩翩而行,再与女士肩并着肩旋转两周。他们在旋转中侧头凝视着彼此,这近距离的凝视让几个初涉社交场合的年轻人的嘴角漏出了几分笑意,费德里戈小姐的黑眸愈发明亮,双颊绯红,而她的舞伴,身着鲜红军礼服的直布罗陀总督则神色自若地朝她点了点头,转过身去交换了舞伴。最终舞阵以四人为一组,手牵着手转了一圈,主人家的小姐就又回到了总督老爷身边,她低声对他说了一句什么,他便笑了起来,翠绿色的眼眸微微眯起。
他的舞步不失章法,每一次停顿却过于短促,仿佛急于将什么向前推进,即使牵着女士的玉手翩然前行,腰板也挺得笔直,有如一场行军。我们可敬的学者先生在舞池边注视着这一场方阵舞,胸中如五味陈杂,他仍记得那个十四岁的少年怎样笨拙地踩着节拍,将珀赛尔的舞曲跳成一首进行曲。赫拉克利特①说世间万物皆在流变之中,但有些事情仍然得以顽固地留存了下来,提醒着他即使是在永恒流淌之河中,仍有那么一两颗鹅卵石拒绝被时间的激流冲走。
他深吸了一口气,扬起金色的头颅,走向仍然没有受到邀请的费德里戈老爷的次女,那十五岁女孩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自己与总督起舞的长姐,裹在紧身胸衣里的稚嫩胸脯在不安分地起伏着。看到波诺伏瓦先生朝她伸出了手,她的黑眼睛瞪得更大了。“啊,我不确定母亲是否允许我这么早就开始跳舞……”她匆匆地说着,瞥了她那正在与其他乡绅调笑的母亲一眼,咬了咬下唇,“让我们去吧,亲爱的先生!”她果断地把戴着白色丝绸长手套的小手交到法国学者的手心里。
他们在舞曲达到高潮的时候加入了方阵,他耐心地引导着那个因紧张而舞步僵硬的女孩旋转,她咯咯地轻声笑着,攥着他的手,又倏然放开,滑步到了交换的舞伴身边。这也许是她初次进入交际场合,某种对未知的浪漫邂逅的期待笼罩着她,让她变得过于殷切,却也不失其生涩动人之处。方阵的队形悄然发生了变化,男士们牵起了自己舞伴的双手,越来越快地旋转了起来,长长的裙裾在空中舞动,小提琴的鸣唱也越来越高,歌颂着以音乐礼赞天父的圣塞西莉亚②的美德。波诺伏瓦先生和他的舞伴旋转着,渐渐转到了主人家的小姐和总督老爷的身边,舞曲在达到一个高音后又变得舒缓,他们的旋转也随之放慢了速度,逐渐停了下来。十五岁的女孩意犹未尽,兴奋地朝着她的姐妹招手:“来,玛格丽塔,让我们拉着手围成一圈。”
唤作“玛格丽塔”的长女瞪了小姑娘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把左手交给了她,右手仍然紧紧攥着总督老爷的左手。于是微妙的尴尬时刻来临了,波诺伏瓦先生的手停留在空中,不知是否应该主动去牵起总督的右手。他曾牵着那手在约克郡森严昏暗的古堡里旋转着,他们都以为那旋转会永不结束。
然而犹疑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总督用那戴着黑皮革手套的手一把攥住了他,他们四人在舞曲结束的音符中缓缓地转了两圈,小姑娘高兴得笑出了声来,她像孩童那般左右晃着姐姐的手,也晃着波诺伏瓦先生的手,好像这是个极为有趣的游戏。其他三人注视着她,脸上的表情也和缓了些许,费德里戈小姐侧过头去对着她的舞伴低声解释道,这是她姐妹头一回参加如此盛大的舞会,难免会有失礼之处,总督老爷只是微笑不语。他的手仍然拉着学者先生的手,黑色皮革的触感光滑而柔软,却显出突兀的冰冷来。
一曲终了,舞池内外的宾客们纷纷鼓起了掌。他们紧紧拉着的手放开了,波诺伏瓦先生清了清嗓子,想要说一些赞美的言辞,以称颂主人家的两位小姐轻盈的舞姿以及总督阁下的威仪,然则再一次地,他那些惯用的丰美辞藻都卡在了喉咙里。他似乎又回到了总督府前厅的大理石台阶下,成为了那个更像是局外人的请愿者,在形象庄严的当权者脚下哑口无言。他只能看着昔日旧友朝他微微颔首,然后就牵着费德里戈小姐的手离开了舞池,把这个姑娘交还给她的母亲。即使在与女主人寒暄的时候,总督老爷仍然维持着军人的仪态,其站姿是如此笔挺,以至于跟周遭调笑浅酌的宾客们格格不入。
另一个费德里戈小姐偷偷地又攥住了学者先生的手。“您跟总督阁下从前就认识,是么?”她的声音里透着某种纯真而无害的好奇,这种好奇总能迅速地碰触到某些不愿被触及的问题,嗤拉划出一道微不可见的裂痕,于是我们的学者先生也只好苦笑着点了点头。“我们曾是旧识,”他简短地回答道,“但已有十五年没见面了。”
乐队奏起了一支节奏更为欢快的舞曲,他顺势牵起了自己舞伴的手,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旋转。年轻的姑娘快乐地叫了一声,踮起小脚绕着他的脚尖滴溜溜地打起了转,更多的人涌进了舞池,始终笼罩着宾客们的沉沉阴霾似乎也散去了些许,他们仰着脸在叮铃作响的枝形水晶吊灯下舞动,仿佛那些全副武装守在舞池周围的士兵都已不复存在。这艘飘摇于黑暗海面的客船终于沾染上了几分狂欢的色彩,载着沉浸于声色的人们,驶向未知的目的地。
这场狂欢的核心,也是港口掀起的风暴的中心,背负着手弑长官和贩卖奴隶的污名的“布尔少校”,却再也没有加入狂欢之中。他端坐于一张黑色天鹅绒面的高背扶手椅上,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舞池里相拥着耳鬓厮磨的男女,间或与那些上前问候他的乡绅老爷说上几句客套话,举起手里的高脚杯啜饮两口——他对这场宴会是否满意?他与直布罗陀的乡绅们是否通过私下谈判达成了某种和解?他带来的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究竟意味着什么?从他的神情看不出任何端倪,他只是那般微笑着注视众人,如同注视着古罗马元老院的激烈辩论的格拉古③。每一曲舞蹈结束之时,他都会礼节式地鼓掌,也不知是在称赞宾客们的舞姿,还是在称赞他们在暴风雨尚未结束之时仍然能够起舞的勇气。
舞曲起起落落,飞舞的裙角之下却有暗流涌动。男主人数次将几位乡绅老爷召集到大厅旁的会客室,出来之后有的笑逐颜开,有的愁眉不展。再一次地,波诺伏瓦先生被排除在了他们之外,这个临时加入的法国考古学家被当作装点门面的道具,他的立场对于他们来说无关紧要。“听闻阁下您出现在了暴动的码头。”他们会这般笑着对他说,悠悠摇晃着手中的酒杯,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究竟支持的是哪一方,并非他们所关心的话题。他手中全无谈判的筹码,不过是个钱包空空的古典学者,唯一有所价值的就是他的贵族头衔,总督老爷把他召进府邸,兴许是看在这个头衔的面子上,而拒绝接见他,恐怕是因为没有什么值得接见的价值。
这种误解对于学者先生来说倒未尝不是幸运之事,他得以摆脱殖民地的商贾之间的利益纠葛——即使在英国士兵重重包围的威压之下,他们仍然不忘进行利益的交换与倾轧,他们在会客室里絮絮地讨论着,争执着,不时有几位乡绅老爷大着胆子上前,与总督老爷攀谈上几句,再悻悻地退下,也不知那个“布尔少校”究竟对他们说了些什么,让他们面露尴尬之色。波诺伏瓦先生在舞池边观察着这群乡绅的一举一动,仿佛在观望莫里哀笔下的汝尔丹④的演出,那渴求着成为“贵人”的布料商人,言谈举止都在极力模仿贵族阶层,却不断暴露出布尔乔亚本色。他笑着,却不是在笑他们在贵族老爷的高椅边点头哈腰的模样,而是笑自己只能在舞池边一杯接着一杯灌着葡萄酒,他作为局外人,没有什么利益可以进行交换,他只有看似毫无用处的人权理念,正是这种理念让他站在了端起长枪的士兵面前,但他谁都无法拯救。
又一杯佳酿下肚后,他眼看着费德里戈老爷又走到了总督身边,俯下身低声说着些什么。兴许是酒精开始发挥了作用,他略显唐突地走上前去,朝着宴会的男主人和主宾举起了手中的高脚杯。“请容在下向您举办的宴会致敬,费德里戈·普里埃托先生,”他用英语说道,奇怪的是,这一门本可算是他母语的语言此刻却显得如此生硬,他不得不停顿片刻,急促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道,“您的宴会为达成不同阶级的和解提供了一个绝妙的契机,港口的动乱局势也因此有了缓解的可能性,前提是这场动乱并非人为的煽动,而是民众自发而起。在下也要向总督阁下接受邀请之举致敬,您通过和平的方式寻求和解的意图令人赞赏,即使这个目的是在军舰用炮口对准平民的前提之下达到的,而上一回下令用大炮指向平民的,还是拿破仑·波拿巴。”
话音方才落下,他就开始诅咒起了自己言辞的笨拙,然而这究竟应该定义为笨拙,还是尖刻,他并无任何把握。十五年前的他在那个亚瑟·柯克兰面前时常言辞尖锐,针锋相对,只是眼前的总督阁下,显然不是那个他所熟悉的亚瑟,而他也早已不复年少气盛。
站在高椅旁的男主人显然被这一番半是奉承半是讽刺的敬酒辞弄得头晕脑胀,眯起眼睛盯着他,好像刚刚才看清这个穷酸学者的模样似的,然后讪讪着也举起酒杯,试图在场面上应付一下。总督阁下却放声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仍然清亮,却带着某种嘶嘶作响的尾音,犹如在吞吐着信子。
“Concordia Ordinum⑤,男爵老爷,您对这个概念想必不会陌生。”他边笑着,边泰然自若地用波诺伏瓦先生的贵族头衔称呼道,“西塞罗试图在他的任期内达成阶级和谐,最终完成这个目标的并非西塞罗的演讲手稿,而是朱利乌斯·凯撒的军队。您将今日之宴会理解为不同阶级之间的和解,恐怕是在重蹈西塞罗的覆辙,阶级和谐不是通过呼喊口号得来的,而是通过利益的重构和不同利益团体的妥协获取的。修辞术本身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言辞若不能与行动结合,就会堕入虚无主义。然而我接受您的致敬,因为您仍然如同从前那般,只看得到站在炮口前面的人,却看不到大炮后面的权力政治。您的敬酒辞是今晚宴会上最为新奇有趣的,确实值得些许掌声。”
这样说着,他还真的抬起了双手,象征性地拍了几下,皮革手套让掌声显得十分沉闷。得到了掌声褒奖的男爵老爷全然没有露出喜悦之色,他只是自上而下地注视着昔日旧友,微微颔首,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注视着这一幕的费德里戈老爷哈哈笑了几声,尴尬地试图找些夸赞的话来打圆场,波诺伏瓦先生也就顺势跟他再寒暄了几句,总督老爷则往椅背上一靠,似笑非笑地看着宴会的男主人与考古学家,这两个被他在请愿中都拒之门外的人。
显然在那个“布尔少校”的注视下说些场面话并非什么愉快的经历,他们匆匆结束了谈话,波诺伏瓦先生最后朝总督老爷鞠了一躬,就退出了舞场,径自走到甲板上。夜已深了,潮湿阴冷的海风争先恐后地撕扯着他的金发,他沿着船舷慢慢地踱步,看着客船在如同黑丝绒般的海面上缓缓飘荡,已经看不到直布罗陀港口的灯光,不知商船在直布罗陀海峡里游曳到了何处,但当他更加靠近船舷的时候,他不由得瞪大了蓝色的眼睛。在客船的左后方,那艘庞然钢铁巨舰始终在紧紧地跟随着,黑夜中的舰身点缀着飘摇不定的萤黄色灯火,倒更像是一艘巨大的幽灵船。那恐怕就是总督口中的朱利乌斯·凯撒的军队,其铮铮铁蹄踏过了理想主义政治的呼号。
——“但是对凯撒,只有跪下,跪伏并惊叹⑥。”他用英语喃喃道,嘴角不由扯出一丝苦笑。他朝着军舰的方向走去,想要看看它到底离这艘客船有多近,朦胧的月色给人以某种错觉,仿佛那个钢铁怪物已是触手可及。然后他就看到了他,以一种熟悉的闲散姿势,前倾着靠在船舷上,默默地抽着一根香烟,袅袅烟雾迅速被夜风撕裂,还未来得及抚弄他黑色的鬈发与蜜色的肌肤,就已无声消散。
“能借个火么,堂·费尔南德斯什么的老爷?”他走了过去,低声问候那个波希米亚人。对方抬起了祖母绿色的眼睛,瞥了他一眼,便将嘴里的香烟取了下来,指尖轻捻着调转个方向,直接塞进了他的唇间。即使他早已习惯了安东尼奥的不按常理出牌,也被这般赤裸裸的调情给震了震,一时竟忘了咬住那根香烟,让它掉落在甲板上。
“嗳,这是最后一根了。”费尔南德斯老爷瞅了瞅还冒着红光的烟头,鼓起脸颊说道,“我抽光了所有的烟,这个晚上真叫人闷得慌。”
“您本可以去跳舞。”学者先生掏出了怀里的银烟盒,抽出一根递给他,他也毫不客气地捻了过去,哼哼着让波诺伏瓦先生给他点上火,“这是一个应当纵情起舞的夜晚。”
咔嗒两下金属的叩击声之后,浓郁的烟雾从他唇齿间溢了出来,他贪婪地让烟雾停留了片刻,才开始缓缓吁出。“哈,在那些龙虾的监视下跳舞?还不如在甲板上呆着看海哩。”他撅起嘴唇吹了个圆滚滚的烟圈,盯着它倏忽散去,“他们每隔半小时还要在甲板上巡视一番,大概五分钟后你就能看到他们排着队经过,活像锡做的人儿。”
法国学者侧靠在船舷上不言语,他知道在那些全副武装的英国士兵监视下起舞是什么感觉,高压下沉溺于无休无止的旋转,如同末世的狂欢。他踟蹰着正想问起拉罗洛究竟在哪里,安东尼奥已经抛出了那个问题:“你本该在几天前去找那个叫牛肉汁的伙计,然后离开直布罗陀。”
“是的。”他直截了当地承认道,“我并未赴约,只怕是让那位先生白等了一场。”他始终没有说出的话是,一旦那时候选择了离开,他就再也回不来了,马车里的那次匆匆道别也就意味着永别。他仍未准备好承担起这个单词具备的重量,它已令他不堪所荷。
波希米亚人默不做声,吞吐着浓厚馥郁的烟雾,望向昏暗苍茫的海面。“你啥也不知道,弗朗西斯。”他许久之后才开口道,“你不该去总督府,也不应当出现在动乱的码头上,现在你更不应该站在这儿。”
“但我已经在这里,并且试图想要知道点什么。”学者先生回应道,他厌倦了用温暖且模糊的言辞来掩盖自己的不解,也无意于在此刻与那个波希米亚人玩什么相互揣度心思的游戏,“在港口抗议的人群里有一个叫莫雷诺的年轻裁缝,他是收取了一笔酬劳才加入抗议,想必您对这笔酬劳的数额要比我更为清楚。”
安东尼奥歪过脑袋来看着他,绿色的眼睛眨了两眨。“二十个索弗林,一个不能多,一个也不能少。”他神色坦然地答道。
“真是笔好买卖。”波诺伏瓦先生深吸了口烟,然后把烟雾都咽了下去,再慢慢地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来,“让我们来算一算,一个抗议者值上二十个金币,一百个抗议者便是两千个金币,这些金币换来了三日的暴乱,还有今晚这场让您宁可在甲板上抽烟的舞会,再搭上九条因踩踏事故而丢掉的性命。出了这两千个金币的乡绅老爷们,不知对这个结果是否还算满意?”
“他们是否满意我可不清楚呐,他们紧紧捏着港口动乱这张牌,想当个出老千的赌徒,又没有这个胆。”波希米亚人也笑了起来,露出雪白皓齿,他的笑容必定是被上帝所眷顾的,即使满怀讽刺与苦涩,也直叫人挪不开眼睛,“他们想要从龙虾头子手里多捞一点好处,港口闹得越大,他们捞得的好处就越多,估计他们现在正忙着跟龙虾讨价还价呐,但是我们罗曼人跟他们不一样。我们没有什么还价的余地,那个龙虾头子不然滚出这个殖民地,不然死。”
“Morir”这个词是禁词⑦。安东尼奥曾经这般一本正经地对他说道,然后俯下身来吻住了他。现在波希米亚人看似不经意地打破了这条规定,自然而然地说出了“死”这个字眼,笑着。学者先生紧紧地咬住烟嘴,他长久地凝视着自己的爱人不言语,他身后传来了沉重且整齐的军靴声,一队巡逻的英国士兵正在逐渐逼近,费尔南德斯老爷背靠着船舷,胳膊肘支在栏杆上,朝他们举起一只手,懒懒散散地打了个招呼,领队的士兵朝他点了点头,仿佛已经见过他好几回似的,又继续带着巡逻队往前走。
“瞧他们多像锡做的红衣服小人儿啊。”安东尼奥暗暗地笑道,仰起脑袋来,朝着夜空又吐了一个圆圆的烟圈。而学者先生还是声音嘶哑地开口问道:“你们波希米亚人为什么必须要龙虾头子离开?”
“啊哈,弗朗西斯,你真的什么也不明白。”波希米亚人还是笑出了声来,他的笑容仍然苦涩,却有着某种怪异的动人,“我们这些人在这世上没有地方可以去,哪里都不是我们的家,从前我们至少可以来直布罗陀待上一段时间避避风头,之后再回去重新跑买卖,但那个龙虾头子把我们最后一点后路断掉了。那艘被他炸成碎片的走私船上,全是罗曼人。他们连尸体都没剩下。你说港口动乱搭上了九条人命,你知道龙虾头子的手上有几条人命么?”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要稍不注意捕捉,就会消散在呼啸的海风里。但极低的音量丝毫没有减弱每个词语的重量,它们轰然坠落,恶狠狠地砸在甲板上,震荡着这艘巨大的商船,嘲讽着被直布罗陀的商贾豪绅们精心包装出来的太平景象。波诺伏瓦先生瞪着他,夹着烟嘴的手在微微发抖,烟草的浓郁让他感到难以呼吸,他不得不把烟给取下来,那只燃了半截的香烟就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滑落下去。“总有一些除了军火走私之外的买卖可以做,安东尼奥,”他这么说着,语气近乎于恳求,但就连他自己都能听得出其中的无力,“直布罗陀先前兴许是个没有律法的地方,但是现在它已经有了。你曾站在那艘军舰的甲板上,你知道他们可以做到什么程度。他们有摧毁整个直布罗陀的力量,这块巨石远比你想象的要来得脆弱。”
安东尼奥一脚踩上了他掉落的香烟,将尚未熄灭的烟头碾了又碾,直至熄灭殆尽。“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想让你卷进这事儿。”他摇了摇头,“你害怕了,你们这些贵族老爷什么也做不成,你们害怕法律,害怕死亡,害怕所有确定和不确定的东西。你走吧,我不再需要你了。”
这是我们可敬的学者先生今晚第二次被称为“贵族老爷”,这个头衔丝毫没有给他带来任何荣耀,反而分外刺耳。他一把攥住波希米亚人的手,力气却大得惊人,安东尼奥似乎也没有预料到他突然爆发而出的侵略性,只怔愣了一下,就被他给猛力拽了过去,肩膀撞在了他的胸前。“爱人只在被需要的时候才有意义,”他用法语在他耳边嘶嘶地说道,小舌音摩擦得有了几分狠戾的味道,“只要不被需要,就可以马上丢弃,这就是你们罗曼人的生活方式?”
他的爱人竟然又笑了出来,那个波希米亚人不出声地笑着,肩膀都微微颤动了起来,举起被紧攥着的那只手,罔顾手背已经被摁出了红印,抚上了学者先生瘦削的面颊,就像那个科尔多瓦的深夜一样,轻轻地抚着他的脸庞。“听着,弗朗西斯,”他用近乎耳语的音量回答道,说的还是西班牙语,将那个名字里的小舌音又发成了卷舌音,“如果你再站在抗议的人群和士兵之间,或是站在我们和那个龙虾头子之间,我会用同样一把刀子,捅进你的这里。”
他的手还处于被钳制的状态,却自顾自地顺着他的脸颊往下移,缓慢地滑过他的脖颈,锁骨,停留在心脏的位置。这抚摸仍然轻柔如同情人间的爱抚,却从未如此冰冷过。忽地波希米亚人猛然将学者先生推开,理了一理黑色西装的褶皱,又恢复成了那个欢愉而略带几分慵懒的费尔南德斯老爷。
“为何不去跳舞,男爵阁下?”他笑着问。
乐队的演奏仿佛从未停歇过,波诺伏瓦先生像个游魂般飘进舞会大厅的时候,他们正忙于演奏一首时兴的华尔兹舞曲,这种轻盈欢快的旋律,远比一板一眼、节奏缓慢的方阵舞要更受到年轻人的欢迎,眼见着一对对年轻男女在舞池里入迷般地旋转着,各色裙摆飘散成庞然且繁复的鲜花。时针已悄然滑过了十二点,舞会上的宾客们丝毫不见倦意,仍在觥筹交错之间高声谈笑,一个接着一个空酒瓶不断被撤下,新的酒瓶被砰然打开,清脆的声响犹如节庆的礼花。与之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墙边站着的那群英国士兵,他们仍然岿然不动,紧紧地盯着舞场中的欢娱。
我们的学者先生便摸索着找了个四脚矮凳坐下,他觉着海浪似乎比先前汹涌了些许,整艘商船也在不住地颠簸摇晃,若不是抓着什么稳住身子,就要在舞池里趔趔趄趄地打起转来。在这持续不断的颠簸中,他看不清仍然端坐在黑色天鹅绒高背椅上的直布罗陀总督的表情,甚至连华尔兹结束时偷偷转到他面前的费德里戈老爷家的二小姐都没注意到。那十五岁的女孩弯下腰来,小手在他眼前晃了两晃。“亲爱的先生,”她用孩子般的语气唤着他,“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您是病了吗?”
他回过神来,朝着那年轻的女孩勉强地笑了笑,“尊敬的小姐,在下并无大碍,感谢您的关心。今晚的舞会您可否玩得尽兴?”
“哎,我从没有这么长时间地跳过舞!不瞒您说,我的脚尖都要疼坏了!”女孩偷偷朝他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但又很快地恢复成富家小姐的矜持模样,用手捂着小嘴,“我的好姐姐脸色都快变成跟您一样了,总督老爷跟她跳了第一支舞后就没再邀请过她,别人也不敢邀她进舞池,您瞧,她坐在那儿打着扇子,嘴都快撇到地上去了。您人那么亲切,又跟总督老爷是朋友,您去说说,让他再跟她跳一支舞吧?”
波诺伏瓦先生循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袭蓝裙的玛格丽塔正坐在舞池边,焦虑不安地左右张望,不时地瞥一眼主宾座上的总督老爷,想要说些什么,又碍于主人家大小姐的颜面无法说出的模样。他苦笑着朝那个女孩摇了摇头:“在下的建议,恐怕总督阁下不会采纳。您不如问问看其他男宾是否愿意把您的姐姐带入舞池,不必有所顾忌。”
女孩滴溜溜地转了转黑色的眼珠,就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既然您这么说了,我就去问问看,哎,今晚过后我母亲该好一顿训我了!在那之前您可记得把最后一支舞留给我呀,亲爱的先生!”说着她就提着裙子行了个礼,轻巧地跑走了,高耸发髻上的硕大羽毛也随之一蹦一蹦的。
他的嘴角也禁不住弯起了些许弧度,但内在的那种熟悉的疼痛开始悄然浮现出来,一开始只是隐隐作痛,很快就演变成了间歇式的剧痛,一波接着一波汹涌地扑上,每一次都比先前更加凶猛。他不得不以极大的自制力强迫着自己端坐在矮凳上,很快就会过去的,他告诉自己,但那剧痛并不肯轻易放过他,仍然耐心地每隔一段时间就发作,疼得让他脸色发青,汗如雨下。他不得不抱着膝盖蜷起身子来,垂下头颅,好在周围的宾客已经足够醉意醺然,只当他也是他们中的一员,能够沉醉于狄俄尼索斯的佳酿,也算是逍遥快活。
又一轮剧痛过后,他抖抖索索地站起身,打算先离开舞会大厅,找个清静些的地方,然而他的视线落到了大厅的门口,却再也无法挪开——堂·费尔南德斯·加里埃多老爷信步踱了进来,仿佛他才离开了舞池十来分钟,熟门熟路的模样。他没跟别人过多寒暄,就走到舞池边上,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单膝扑到费德里戈小姐的脚边,请求她与他共舞一曲。等待了整晚的费德里戈小姐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不速之客来终结她的等待,她迅速抬起头来,望向主宾座上的总督老爷,而后者全然没有注意到她这个方向,只在跟一位本地的银行家谈着话。她黑色的眼睛黯淡了下去,目光再转回眼前这个模样俊美的乡绅老爷,眼神也就变了。来吧,让我们跳到天亮。她说。
他们刚进入舞池,整个舞池的气氛就变了,原先那不愠不火,隔靴搔痒般的调情,像是被一股强力的飓风给撕扯着揉碎,荡然无存。人们无法不把目光投到这对舞动的人儿身上,费德里戈小姐的蓝色绸缎长裙如海浪般跌宕翻涌,引领着她旋转的费尔南德斯老爷稳稳地踩着点,却又好像全然不受音乐限制,舞步轻盈若展翅欲飞。忽地他放开了她的腰,让她顺着惯性原地旋转了两圈,又将她骤然拉回,她发出一声低低的尖叫,腰肢向后弯折了起来,而他动作利落地揽着她的腰自下而上荡了一圈,就将舞伴拉回了身边,顺带着还完成了一个漂亮的大旋转。这大胆的动作让其他跳舞的男女都陆续停了下来,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越发让人眼花缭乱的舞姿。
波诺伏瓦先生身边的宾客纷纷站了起来,伸长了脖颈往大厅中央张望,不住地交头接耳,絮絮低语。就连乐队都似乎被这热烈得近乎刺目的舞蹈给感染了,奏出的音符都变得更加有力饱满。他们像蹁跹的蝴蝶,从舞池中转到舞池边缘,再沿着舞池边一路飞舞过来,转到学者先生面前的时候,他看到费德里戈小姐扬着小巧的下巴,咧开了嘴笑着,笑容中有着纯粹而稚气的欢愉,如同变成了和她的小妹妹那般的孩子。她的舞伴却没有展露什么笑容,只是熟稔地引导出一次又一次高难度的旋转,他那祖母绿双眸的颜色变得更深了,瞳仁收缩,如同猛然扑向猎物之前的野猫,他跳起那荒蛮粗俗的罗曼里舞也会露出相似的神情。
为何他还是选择了在龙虾的监视下起舞,偏偏还挑选了无人敢邀请的费德里戈老爷的长女做舞伴?在这令人眩晕的华尔兹舞步之下,究竟隐藏着多少秘密?又一个高速旋转后干脆利落的盘旋截步⑧,人群中发出了一阵低低的惊呼,有人鼓起了掌,法国学者眯着蓝色的眼睛,盯着这对醒目的舞者,却不得不注意到靠在墙边的那些雕塑般的英国士兵开始了移动,他们不断收拢着包围圈,向着舞池聚拢起来。
某种黑色的预感从他的心底升腾起来,如暗流奔涌,欲冲破浮冰,波诺伏瓦先生艰难地挪动起了脚步,但两位红衣的士兵已经率先进入了舞池,拨开啧啧惊叹的人群,径自朝着那两个沉浸于节奏与韵律的舞者走去。“停下,费尔南德斯老爷。”他们的声音不足以盖过轻快柔美的乐声,舞者对他们视若无睹,仍然在旋转着。
“停下!”一个士兵厉声道,箭步上前就扭住费尔南德斯老爷的胳膊肘,主人家的大小姐迅速地被推开,她惊惶地连连后退了几步,眼看着几秒前还意气风发的舞伴被两个士兵猛地摁倒在地,手臂弯折到身后,表情因疼痛而扭曲了起来。“上帝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卷发在颊边震颤着,声音尖利得有些失真。
“我们已经拿到了这个老爷走私的确凿证据!”士兵们全部都进入了舞池,开始驱散哗声一片的人群,军衔较高的那个军人走到正中央,昂首高声宣告,“他的同伙企图利用这艘商船的掩护,运送走私军火到直布罗陀,现在人赃俱获!”
这番发言就像往暗流涌动的溪流里投入了一块巨石,乡绅太太们顿时炸开了,竟然就在这条船上?利用这个海上舞会来走私军火?他们惊叹着,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把复杂的目光投向了举办这场宴会的主人,只见女主人神色惊恐,张皇四望,而男主人只是颔首不语,如在沉思。更多人急切地望向了总督老爷,而他仍然那般礼貌而疏离地微笑着,平静如常,仿佛眼前的喧闹景象都与他无关。
“人证和物证在哪里?”人群中不知是谁嚷嚷了一声,费德里戈小姐也跟着点了点头。“这位先生一直在甲板上抽烟,在座宾客都是看见了的。”她镇静了些许,对牢牢摁着费尔南德斯老爷的两位士兵说道。
站在舞池中央的那个军人冷笑一声,击了两下掌,甲板上的巡逻队就从大厅门口走了进来,拎着两个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的家伙,还有几个士兵在后面抬着两个沉甸甸的黑箱子,箱盖上头还覆着几缕水草。那两个被铐着的家伙肤色黝黑,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颊上,一时叫人辨不清他们的身份,直到他们被带到了水晶吊灯下,被士兵揪着头发,被迫昂起脑袋来,波诺伏瓦先生才认出了这两人正是老胡安和另一个随行的波希米亚年轻人。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这两人在商船靠近圣加西亚角⑨的时候,趁夜色从商船底部游出,游至岸边的礁岩群,那里他们藏匿有两箱军火和一个木筏,企图藉助商船掩护,逃过军舰的搜寻,把这两箱军火运回直布罗陀。” 巡逻队的士兵有条不紊地向军衔较高的上级报告道,“我们的人根据获取的情报,提前埋伏在礁岩上,将他们一并抓获。”
听到这话,那个老波希米亚人朝地上啐了一口。“呸,我们做仆人的自己要挣点小钱,没挣成就算自认倒霉,这关我们家老爷什么事?他一晚上都在跟你们这些有钱人厮混,他怎么知道加西亚角那里有啥好东西?”
他这话又激起了人群里好一阵嗡嗡的议论声,人证翻供的事情再常见不过了,而在此时此刻翻供,确实是挑了个好时机和好地点。押解他的两个士兵脸色霎时变得铁青,有一个本能地抬起手来,想要照着他的脸上给点颜色,但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仍坐在舞池边上,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这一幕,就又攥紧拳头,慢慢地收了回去。
“费尔南德斯老爷的仆人跑买卖,确实不一定说明他就在干这事儿,”先前那个嚷嚷着要人证物证的人又在叫到,“除非那两个箱子里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证明就是那老爷做的这笔交易。”
气氛微妙地变得了尴尬起来,遭到当众审判的人仿佛不是费尔南德斯老爷和他的两个家仆,而是这二十来个英国士兵。那绿眼睛的老爷硬是从地上昂起毛茸茸的脑袋来,瞧着这些脸色愈发糟糕的龙虾,咧嘴笑着。军衔最高的那个军人瞪了他一眼,便下令将那两个箱子打开。黑箱子经过层层密封,很是严实,他们用军刀撬了许久才掰开一个,咣铛一声,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用厚厚的油纸包着的块状物。一个士兵小心翼翼地剥开油纸,生怕那是土制的火药,一不小心就会爆炸。
油纸层层地被剥开了,最终出现在灯光下的,是件再平常不过的物事。一块灰黑色的大石头。
“哈哈哈!这玩意儿还真够沉的!你们搬上船来也费了好一番力气吧!”在一片瞠目结舌的寂静中,倒反是众矢之的费尔南德斯老爷最先反应过来,他放声嘲弄着,甚至是钳制着他的两个士兵都忘了要把他继续摁倒在地上,只是直愣愣地瞪着那块石头。负责开箱检查的士兵立刻拿起另一个块状物剥开,仍然是个石头。第三块,第四块,莫不如是。最终油纸散落了一地,形状不一、七零八落的石头堆在箱边,如此平淡无奇,却又如此荒诞怪异。第二个箱子也被撬开了,毫不意外的是,里边也全都是石头。
“不,长官,根据情报,这两个箱子里应该装着的是最新式的自动手枪……”巡逻队的士兵眉头深锁,连忙看向自己的长官,而他的长官也只是愣在原地,竟不知该如何处理,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总督老爷,那个经历过西非殖民战争和纳瓦里诺海战的“布尔少校”,兴许知道该怎样应对这般荒诞的情况。
只见总督老爷缓缓地从高背椅上站了起来,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足以让整个舞会大厅就变得鸦雀无声,人们屏着呼吸等待他下的最终判断。“把这三个人都带走。”他言简意赅地说道。
士兵们立刻闻声而动,压制着费尔南德斯老爷的士兵掏出了缚手的铁链子,要将他反绑起来,而原先还满脸嘲弄的安东尼奥剧烈地挣扎了起来。“暴君!”他朝着舞池边的总督远远地啐道,“你们不能没有任何证据就逮捕我!这是对我名誉的侮辱!”
人群的喧哗变得更嘈杂了,此情此景实在是难以理解,以至于乡绅老爷太太们全然不知应当站在哪一边。——“请等等。”一片闹哄哄的慌乱之中,那个脸色惨白得像死人一般的穷酸学者还是站了出来,他的声音在颤抖着,似乎是因为他整个人也在不住地颤抖,但他的音量还是足以穿过人声喧嚣,“目前人证与物证皆不足,直接羁押恐怕不符合法理,总督阁下,在下恳请您再多加考虑。律法的权威仅靠强有力的执行来维持并不足够,其合理性才是保证长治久安的根本保障。”
然而可敬的总督老爷对他嘶哑的恳求全无反应,只是抬起右手,示意士兵们带着三个波希米亚人离开舞场,然后转头对宴会的男主人说道,今日舞会可以结束了,让商船即刻返航。费德里戈老爷也就忙不迭鞠了个躬,转身出去嘱咐船长改变航线。安东尼奥被两个士兵连推带搡地从地面上揪起来,他仍在试图挣扎,但力度已经减弱了不少,束缚着他双手的铁链在哗啦作响,他几乎是被拖着往大厅门口走去,他回过头来最后往舞场看了一眼,深绿色的眼睛却遽然睁大。
弗朗西斯不知何时已经无声地倒了下去,像一爿浮在水面上的暗影,或是一缕无根的幽魂。在他倒下去后过了好一会儿,离他最近的几个太太才尖声叫了起来,舞池再次陷入了混乱,安东尼奥猛力挣开两个士兵的钳制,朝着那倒伏于地面的毫无生气的躯体奔去,他的双手仍被紧紧缚着,仅能用肩膀撞开人群,你们给我滚开,他想这般低吼,声音却梗在了喉咙里。那两个士兵很快就追上了他,抓着他的铁链将他拽了回去,他甚至没来得及接近那昏迷的人,他只能看到天蓝色的绸缎发带散落开来,金发铺陈于地。那是他曾经为之啧啧惊叹过的金色。
① 赫拉克利特(约BC540-BC480),古希腊哲学家,爱菲斯派哲学的代表人物。他著有《论自然》一书,现已轶失,仅余残篇流传于世。他在书中提出了世间万物都在无常变动之中的理论。
② 圣塞西莉亚(约180-235),天主教敬奉的圣人,生于西西里岛的贵族之家。她在埋葬自己殉道而死的丈夫和另外两个基督徒的时候被古罗马帝国的军人逮捕,随后遭到斩首。传言她在音乐方面有很深造诣,被尊为音乐和基督教圣乐的主保圣人。
③ 格拉古,指的是古罗马政治家提贝里乌斯·塞姆普罗尼乌斯·格拉古(BC168-BC133)与其兄弟盖约·塞姆普罗尼乌斯·格拉古(BC154-BC121),通称“格拉古兄弟”。他们作为平民保民官,发起了旨在将贵族和大地主的土地分给平民的运动,剥夺元老院的特权,后在与元老院的保守支持派势力的斗争中败下阵来,惨遭暗杀。
④ 莫里哀(1622-1673),法国戏剧作家,演员。本名为让-巴蒂斯特·波克兰,“莫里哀”是笔名。汝尔丹是其芭蕾舞喜剧作品《贵人迷》的主角,是一名因为做布料生意而发家的小布尔乔亚,梦想着成为贵族,终日附庸风雅,却又洋相百出。
⑤ 拉丁文,意为“阶级和谐”。此为古罗马政治家马库斯·图利乌斯·西塞罗(BC106-BC43)在卸任古罗马共和国执政官之后提出的政治理念,希望古罗马各阶级可以和谐共处,统一在元老院的领导之下。这是西塞罗为挽救因为阶级冲突和强人政治而分崩离析的共和国而作出的努力,但最终宣告失败。
⑥ 出自莎士比亚的历史剧《安东尼与克利奥帕特拉》,第二幕。
⑦ 西班牙语,意为“死亡”。具体注释见本文第四章第三节。
⑧ 盘旋截步,华尔兹的基本舞步之一,是为旋转后的停顿,男女舞者膝盖微弯,脚尖相对点地。
⑨ 圣加西亚角,直布罗陀海湾里突出的一块岩石。
一万三千字,破字数记录的一节,情节的密度和强度也是破纪录的,这一节的狗血就顶得上第三章全部的狗血呢,蹬腿儿
因为狗血太多了反而不知该从何吐槽而起了,大概就是珍珠咪咪(谁)和黑猫三世(谁)要互挠了,然后我们伟大的猫咪(又是谁)想要阻止它们,达到世界的爱与和平的故事吧。看过伟大猫咪流浪记的筒子们请自主对号入座,没看过猫咪版科尔多瓦之夜的可以戳这里
至于之后东尼的命运会如何,法和西是否真的掰了,那堆石头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且听下回分解?还有,下回会出现憋了这么多章才出现的法英单独对话,也是很难得
继续难以免俗地求小红心小蓝手和回帖,填坑虽然很开心,但是有人支持一起吐槽会更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