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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尔多瓦之夜【重修版】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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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一位绅士的苦难,一位绅士的名声,一位绅士的愤怒

     

    一. 淑女的眼泪


    唉,瞧瞧这些衣着光鲜的老爷们!他们于正午时分昂首阔步前来,被上千民众浩浩荡荡地簇拥着,俨然前往凡尔赛圣路易街区的网球场的国民代表①,却在夜幕降临的时刻被灰溜溜地给驱赶了出来,十三个代表,只剩下孤零零的八个人,即使是从滑铁卢战场败退的第一帝国的骑兵②,也不会比他们更加狼狈了。

    十三这个数字注定是被诅咒的,身为第十三人的波诺伏瓦先生对此感到不安,他比谁都更清楚为何总督老爷将他拒于会客室之外,这与请丨愿本身无甚关联,却与一些令人难以启齿的陈年恩怨有关。但他又打从心底里觉得有些许蹊跷——跟其他或是恼怒或是沮丧的乡绅比起来,领头的费德里戈老爷显得过于镇定了,他捻着自己那修剪得十分精致的胡须,若有所思的模样,跟刚才在总督府沙龙里的焦灼简直判若两人。

    “天色不早了,诸位请回吧。”这位老爷简单地如是说道,朝不远处似乎已经等候许久的几辆四轮弹簧马车挥了挥白手套,车夫便殷切切地把车拉了过来,“今日请丨愿,有劳各位出策献力,我们改日再商大计。”

    措辞仍然冠冕堂皇得毫无实质内容,他朝着选择与他站在同一阵营的几位乡绅摘帽鞠躬,仪态倒是标准得无可指摘,这位殖民地的商人身上有种大革命前的旧世代贵族的傲慢和优雅,让人难以想象他的势力盘踞在这块喧嚣且肮脏的巨石之上。转身钻进那辆黑漆镶金马车前,他朝人群迅疾地抛了个眼色,这个动作如此微妙,令人难以觉察,但我们的学者先生仍然捕捉到了这个眼神,只因站在他身旁的安东尼奥看似无意地抬起手,捻着礼帽的黑边,微微点了下头,仿佛在回应费德里戈老爷的信号。

    某件潜伏在水面之下的事情正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它始终存在,却从未真正显现,甚至在这场看似闹剧的请丨愿活动开始之前,它就已经潜藏在某处,伺机而动。不祥的预感再次降临在波诺伏瓦先生的身上,尽管自从乘船离开埃斯特波纳来到直布罗陀之后,这位身披灰色翅膀的信使似乎就从未离开过他的身旁。他侧过头来,望向自始至终都伪装得十分出色的波希米亚人,没有谁怀疑过他有摩尔人的血统,甚至波诺伏瓦先生自己有时也会忘了他的真实身份,将他当作那群乡绅中的一员,但他毕竟不属于那里。他到底为什么会成为那十七个领签者中的一员?费德里戈老爷抛给他的那个讯号,究竟是什么意思?

    乡绅们三三两两陆续登上了费德里戈老爷为他们提前备好的马车,每辆都可称得上是富丽堂皇。安东尼奥重又露出了笑容,用带着点戏剧化的动作拉开车门,朝学者先生做了个“请”的手势,后者只是站在原地默不做声地看着他,双丨唇紧绷,深蓝色眼睛里透出几分尖锐的质询,尖锐得足以将其诠释为愤怒。显然费尔南德斯老爷没有料到会在此刻遇上沉默的抗议,他从未真正地习惯过自己的爱人对自己说“不”,他的笑容只滞了那么一滞,祖母绿眼眸骨碌碌地倏忽一转,某种孩童般纯真,又隐约暧昧柔软的气息就在弯起的眼梢泛起了涟漪,他自然而然地上前,揽过学者先生的胳膊,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轻摁对方的肘弯,指尖仍在摩挲着。他开了口,用的竟是法语,“让我把您送回旅店吧。”

    安东尼奥并不是没有用法语与他说过话,在他们那些荒唐夜晚的荒唐情话里,不少侬软而甜美的语词是用法语呢喃而出的,然而在床笫之外,安东尼奥始终坚持要用西班牙语对话,大约是不想让族人怀疑自己在与外族人密谋着什么,此刻突然换作了法语,只怕是另有隐情。趁着他暂时卸下防备的间隙,费尔南德斯老爷就把他给客客气气地拽进了车厢,马鞭一声脆响,他们的对话才在马蹄的笃笃敲击和车轴的吱嘎转动中重新开始。他们将声音压得极低,垂首絮语,与那些偷情的夜晚竟还有几分相似,只是对话的内容大相径庭。

    “这次请丨愿从头到尾就是一出闹剧,你总不该看不出来。”波诺伏瓦先生不住地摇着头,坐在他对面的人看似平常地抬起胳膊,要替他将滑落颊边的鬈曲金发拨回耳后,他只是摁住那人的手,紧紧攥着那纤细而有力的手腕,“每个请丨愿者都各怀心思,全无统一的目标。你的目标又究竟是什么?总不会是你说的自由,在我看来你与殖民地事务既无关联,也已经足够自由,堂费尔南德斯什么的老爷。”

    那个波希米亚人歪过毛茸茸的脑袋,用带着点好奇的眼神盯着他看,仿佛觉得他苍白的双颊因怒火而泛起潮丨红的模样也很是动人。“请丨愿只是个开始。龙虾头子是答应还是没答应我们的条件,答应了多少,都没什么关系。”这样说着,他就已灵活地挣脱了法国学者钳制他的手,伸出食指和中指来,径自捋过一绺金发,在指节上缠了两圈,“更重要的事情还在后头呐,弗朗西斯。”

    没等学者先生开口问更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他就向前倾过身子,脸颊几乎贴着对方的面颊。“今晚就离开直布罗陀吧。去码头找个叫‘牛肉汁’的伙计,他会安排你搭上晚上十点那班开往马赛的客船,情况变得太快,你离开这里比较安全。”他用的是法语,所有小舌音都发成了卷舌,繁花般在舌尖骤然炸裂,叫人猝不及防。

    ——马上离开这里。两日之前,罗维诺也对波诺伏瓦先生说过相似的话。这对毫无血缘关系的父子在为他人做决定的时候都有着相似的武断,不容辩驳,不容质问,这种安达卢西亚式的行事风格粗野且缺乏逻辑,却带着几分可怕的迷人。学者先生无奈地轻叹了口气。“罗维诺怎么办?”他问道。

    咣铛一声,马车重重地颠簸了两下,费尔南德斯老爷局促地试图抓住坐垫保持平衡,两手胡乱抓了几下,但还是跌进了对面的人的怀里。波诺伏瓦先生揽住了他的腰肢,清楚地看到他的绿眼睛里闪过几分阴霾。“我希望他能跟你一块离开。”他索性攀着学者先生的脖子,仰起头来低声说,“但我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哩。”

    “他在哪里?”弗朗西斯垂下金色的头颅,将脸埋在波希米亚人麦色的颈窝里,贪婪地嗅着混合了香粉与剃须水的气息,嘴唇轻触微微颤动的喉结。

    那形状美好的喉结在他的亲吻下滚动着,始终没有发出声音来,显然安东尼奥在欲言又止,关于罗维诺的事情他总是有所隐瞒,迟迟不语。车夫在前座上吆喝着叫停了马匹,波诺伏瓦先生下榻的旅店已经到了,而他仍然紧紧地抱着自己的情人,罔顾被车夫发现的风险。

    “你加入这场闹剧,难不成是为了罗维诺?”他用耳语的音量,悄声问道,牙齿轻轻地摩挲着安东尼奥的耳垂,感觉到对方因此而震颤了一下,也不知是因为震惊,还是因为情丨欲使然。

    “这跟罗维诺没什么关系,这是复仇。”波希米亚人回答道,几乎是在无声地翕动嘴唇,他的脸颊也攀上了几分潮丨红,他的耳垂仍然一如既往地敏感,“那艘被击沉的走私船上,有我熟识的兄弟。”

    话还未说完,他就像泥鳅那般从学者先生怀里抽身出来,恢复成正襟危坐的模样,迅速抚平因为激烈的拥抱和亲吻而揉皱的黑色西装,“今晚十点,不要忘了,今晚十点。”

    他露出雪白皓齿,孩子般笑着,仿佛这并非一次长久的离别,而不过是短暂的小别。他与所有波希米亚人一样,都对“再会”满怀着信心,仿佛他也从来不知道,每一次告别都是一次微小的死亡。

    弗朗西斯深吸了口气,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又终究没有说出来。他礼节性地最后给了他一个拥抱,就转身下了马车。车夫满怀热切地看着他,他便从兜里摸出几个硬币抛给那个小伙儿,算是对他在路途中保持沉默的褒奖。这片土地的空气中有着过多的沉默,太少的真相,目送着马车碌碌行远之后,学者先生踉踉跄跄奔到墙角,剧烈地干呕了起来,直至黑红色的污血不受控制地顺着嘴角淌出,溅上了白色领巾。

    他未能说出的那句话是,而我很快就要死了,安东尼奥。

     

     

    时间是晚上九点,波诺伏瓦先生在窗前来回踱着步。步伐飘忽空虚的姿态,跟被囚禁的博斯威尔伯爵没有什么两样。③行李箱摊开了放在地板上,寥寥几件行李,只叫人想起圣维克托的隐修制的修道院的戒律规定,修士不得拥有超过五件财物。④然而我们的考古学家除了行李的数量,与持戒的修士毫无半点相似之处,世俗的念头占据了他的心灵,煎熬着他,让他离上帝之城愈发遥远了。

    离安东尼奥说的启程时间只剩下一个小时。他却始终无法合上行李箱,偷偷摸丨摸地离开这个恐怕早已被搜查过许多次的房间。那些仍未浮上水面的事件,此刻恐怕还在某些看不见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发生着,他看似身处其中,却又不在其中,他投身了请丨愿运动,却仍然如同在黑暗里摸索逡巡。他不知道罗维诺身在何处,也对安东尼奥所谓的“复仇”毫无概念。他对现在的这个亚瑟一无所知,只是敬畏且惊叹于他的辉煌与威严。他在此刻抽身离开,只不过是选择逃离即将到来的风暴,选择捂上双目,不去直视殖民地的黑暗,以及黑暗中的龌龊与混乱。

    他最终停下了脚步,踟蹰片刻,朝着地上的行李箱走去。他弯下腰,却不是为了合上箱盖,而是取出了鹅毛笔和墨水。就着旅店提供的几张粗劣白纸,他提笔写了起来,然而只写了不过几个单词,他就将自己的作品揉成纸团,扔进了废纸篓。他对着空白的纸张,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被他废弃的那张纸上,黑色墨水勾勒出刺目的几个单词——“致尊贵的总督阁下”。

    应该如何称呼那个令他感到陌生的海军军官?致尊敬的上校先生?致亲爱的旧友?亦或是,致昔日的爱人?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想起了蒙蒂利亚山区的那个滂沱雨夜,他对着被暴雨冲刷的窗户举起了酒杯,为那曾在十五年前给他的左胸留下枪伤的少年祝祷,愿他给那个少年带来的枪伤不会也如此痛苦。那个孩子的伤口是否已经痊愈了?是否会在暴雨来临的日子仍然隐隐作痛,提醒着他爱情之荒谬与苦痛?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鹅毛笔重又在纸上落下,跳过了开头的敬语,直截了当地进入了书信正文。这恐怕是他此生写过的最为蹩脚的信件,他把他惯用的丰美饱满的词藻都抛到了脑后,只是一笔接着一笔地描着简单的词语,描得无比缓慢艰难。我请求你,亚瑟·柯克兰。

    旅馆大堂的落地钟咣咣地敲过了十下。四下里一片静谧。在码头等待的叫“牛肉汁”的伙计,终究是没有等来那个金发的老爷。

    学者先生坐在桌前,把几要熄灭的油灯捻了又捻,信只写了不到一半,他的字迹已开始变得歪歪扭扭,难以卒读。他寻思着去向门房再讨点灯油,便站起身来,窗户就在此刻发出了一声微妙的敲击。他起先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揉了揉太阳穴,又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脑袋,然而又传来一下细微的敲击声,如同小石子在敲打玻璃,他这才走到窗边,抽开插栓,朝楼下街道张望。他花了好些工夫,才在对面楼房投下的阴影里发现一个全身都裹在黑色斗篷里的人影,那人影很是瘦削,紧紧贴着墙面,似乎不这么做就没法站稳。听到窗栓吱呀打开的声响,他就惊惶地抬起头来。夜色浓重,波诺伏瓦先生并不能分辨那罩在黑斗篷下的脸庞属于谁,他微眯起蓝色眼睛,思忖了片刻,朝那个人比划了个走过来的手势。

    僵持了片刻,那不速之客还是抖抖索索走出了阴影,将罩着脑袋的黑布放下。月色映出一张姣好的面庞,上面满是泪痕和污渍,一头浓密的乌发凌丨乱不堪——是拉罗洛。

    波希米亚姑娘立于月光下,颤栗如风中垂柳,红肿的黑色大眼睛直直瞪着他。让我上去,求求你。求求你。她的嘴唇颤动着,无声地说道。

    学者先生下意识地攥紧了窗框,指节捏得发白。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陷阱,设置陷阱的人此时派出一个除了恐惧什么也没有的年轻女子,究竟是何目的。但他无法对女人的眼泪无动于衷,更何况这眼泪正在那个向来高傲的吉达那脸上流淌。他朝着她略略颔首,就离开了窗边,向楼下走去。

    走近吉达那的时候,他不由放缓了脚步,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拉罗洛的身子开始绷紧,她咬着细碎的牙,死死抓着那件不知从哪里来的羊呢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走吧。”他低声说,没有伸手去碰触这个姑娘,只是示意她跟着自己进去。她迅速地把乌发又蒙了起来,只露出两个大眼睛,头颅低垂,默默地跟在他后面,那模样仿佛深夜潜入亚述军营的朱迪斯。⑤

    走进大堂的时候,旅馆的小厮从柜台后好奇地探出个脑袋,眼神贼溜溜地看着那个小费给得十分慷慨的老爷带来了一个周身都裹得密不透风的女人,他看似腿脚勤快地上前,问老爷安好,对跟在老爷身后的姑娘视若无睹。波诺伏瓦先生皱了皱眉,往他手心里塞了几个小钱,他仍然殷勤地一路跟着老爷,悄声嘀咕道:“从街上找来的不安全,您要再给一个索弗林,我就给您带几个上好的货色。”

    学者先生哭笑不得。自打让这小厮搜集关于布尔少校的传单,他就认定了这个法国来的老爷对风月之事有独特的癖好,成日琢磨着要从老爷的钱袋里再挖出一枚黄澄澄的金币来。于是这位出手阔绰的老爷就又塞给他几个银币,叮嘱他不要把今晚看到的事说出去,然后就揽过那看不清面孔的女人的肩膀,急匆匆上楼去了,留下小厮在原地,怅然若失的模样。

    他们逃也似地回了房间,波诺伏瓦先生轻手轻脚关上了房门,犹疑了片刻,还是没有插上反锁的门销。他松开了拉罗洛仍在颤抖的双肩,尽量与那姑娘保持距离,用平常的语气说道:“您要来点热饮么?”

    吉达那只微微点了点头,就仓皇摸索着碰到沙发,然后紧紧抓住扶手,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坐了下来,抱着膝盖,恨不得整个人都蜷进沙发的角落里。他不知道她颀长的身材竟可以蜷缩得如此之小,小到要消失在那件黑色的斗篷之下。他在壁炉边上准备着茶具,一言不发,生火烧水的过程显得如此漫长,他只是凝视着那一撮跳动的火光,默默地等待。在吉达那开口之前,他知道自己没有必要询问。

    火光噼啪跳动,静谧蔓延开来,拉罗洛把脸蛋埋在呢子斗篷里,粗重地呼吸着。直至壶里的热水咕噜沸腾起来,她也没有说上一句话。波诺伏瓦先生也只能默不作声将热水倒进茶壶里,沏上红茶,把杯子端到她面前。她伸出手来,纤细的指尖上沾满污垢,瑟缩了一下,才接过杯子,笨拙地送到嘴边。滚烫的茶水刚碰到她的双唇,她的眼泪就簌簌地掉落下来,水面漾开了层层涟漪。她抽泣着,杯子在她的手中不住地摇晃,学者先生赶紧上前,从她手中接过茶杯,热茶泼洒到了他的手背上,他也不以为意。

    慌乱之中,他瞥见拉罗洛裹在斗篷下的衣服被撕破了好几处,隐约露出褐色的酥丨胸,颈窝处还有被抓挠出的血印,他连忙别过头去,把茶杯搁回壁炉上,攥着杯子的手开始变得僵直,指节突兀地隆了起来。

    “他们有五个人……”拉罗洛突然在他身后喃喃道,“他们有五个人,五个人。全都拿着长枪……”

    五这个数字,在她含糊不清的呢喃中反复出现,一股寒意攀上了波诺伏瓦先生的脊背,他缓慢地转过身去,试着在她身旁坐下,吉达那前后晃动着自己身子,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五个人,五个人,这令人不寒而栗的歌子还在被她反反复复地唱,他把手放在她的后背,轻轻地拍着,希望能够让她平静下来。起先她只是径自晃动着,喃喃自语,忽地被惊醒一般,像受惊的鸽子扑腾起来,三步两步就跳到了屋角,蜷进了立柜与墙壁的罅隙。然而这次受惊也让她清醒了些许,他听到她用力地抽噎了两声,将那首歌子吞回了肚里,这才开始说起话来。

    “我不敢回去。直布罗陀这个鬼地方,我只能来你这儿,佩伊洛。”她的声音听起来发闷,约摸是又把脸埋在了斗篷里,“加里⑥要是被外族人玷污了,就再也不会有本族的人要她了。不能让安东尼奥看到我这副模样。”

    “明早我去替您备一套新的衣裳,总披着斗篷不是办法。”波诺伏瓦先生尽可能用轻柔的语调说道,像是在安抚无家可归的孩子,“您也可以在洗漱间好好清理伤口。但在那之前,能否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却又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嘶哑的声音才重新传来:“安东尼奥让我去找一个人。一个被关在羁押所的人。”

    “您找到了吗?”法国学者尽量不动声色地问。隐藏在水面之下的事件正在逐渐上浮,只是他没想到会以如此极端的方式,以一个女人的牺牲和眼泪。

    “找到了。可是……”拉罗洛的声音梗在了喉咙里,那首毛骨悚然的歌子似乎又要回到她的嘴边,她用拳头堵上了自己的嘴,狠狠地咬着指关节,直到她把那歌子又给咽了回去,“可是,那五个人也找到了我。”

    显然她绝对不再想要回忆那五个人是怎么找到她的,学者先生也无意于追问更多的细节。强者对弱者的践踏,男人对女人的凌辱,日光下并无新鲜事,相似的悲剧却总在不断地上演。他叹息了一声,心想着他问的问题已经足够多了。关在羁押所里的那个人,估计是安东尼奥从前走私的同伙,拿着长枪的男人,兴许就是配枪的士兵,他隐隐感觉到安东尼奥参与到请丨愿中与他密谋的走私活动有些关系,他无法释怀的是,那个波希米亚人把拉罗洛当作了一枚棋子来使用。然而谁人不是他的棋盘上的棋子?

    他没有料到的是,吉达那竟然就这样说了下去。“如果不是他,”她的语气逐渐变得激烈了起来,“如果不是他,我会用匕丨首扎进他们脖子里,割断他们的喉咙,然后再割断我自己的。他救了我,那么高贵的老爷,把自己的斗篷给了我……如果不是他……”

    她最终还是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不再闷着声掉眼泪,她抱着那质地精细的软毛呢斗篷,如同抱着圣子垂怜的玛利亚⑦。波诺伏瓦先生单膝跪在她面前,举着丝绸手帕,耐心地拭去她脸上的污垢,他这才看到了她视若珍宝的黑斗篷另一面,赫然绣着英国皇家海军的纹章。

    丝绸滑过她被泪痕弄污的面颊,她虽哭得像是五岁孩童,却美得无以伦比。某种深沉而又痛苦的情感笼罩着她,给她戴上了圣洁的光环。

    他紧紧咬着下唇,意识到有什么已经被无可挽回地改变了。

     

     

    ①凡尔赛圣路易街区的网球场,是1789年6月20日法国的第三等级代表发表“不制定和通过宪法,就绝不解散议会”宣誓的地方。因国王禁止第三等级代表进入国民议会,他们在会场附近的网球场聚集,进行立宪宣誓,是为法国大革命中的重要事件。

    ②第一帝国,即拿破仑建立的法兰西第一帝国。1815年6月18日,拿破仑的军队在比利时滑铁卢附近的战场与反法同盟的军队会战落败,标志着第一帝国的覆灭。

    ③博斯威尔伯爵,指的是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的第三任丈夫詹姆斯·赫普本(1534-1578),他于1567年至1573年间被关押在瑞典的马尔默城堡,罪名是谋杀了玛丽女王的第二任丈夫。

    ④圣维克托,法国马赛附近的地区。隐修制,是由天主教早期的出世和禁欲思想而诞生的一种修行制度,修士在隐修院被组成团体,同食共住,统一规戒,集体礼拜。

    ⑤朱迪斯,又译为友第德,是为天主教和东正教旧约中的《朱迪斯记》的主人公,以美貌和勇气著称。她在家乡博图里亚被亚述大军围攻的时候,潜入了亚述的军营,获得了亚述统帅赫罗弗尼斯的信任和宠爱,后来她趁着赫罗弗尼斯醉酒之际,将其头颅砍下,带回家乡。亚述大军因此而溃败,博图里亚得以免于屠城和劫掠。

    ⑥加里,是波希米亚人用于称呼本族女人的词。

    ⑦圣母垂怜,又称哀悼基督,是宗教相关的艺术作品中常见的题材,描绘的是圣母玛利亚在耶稣殉道之后,抱着耶稣的尸首垂泪哭泣的模样。

     


     

    APH弗朗西斯安东尼奥亚瑟罗维诺法西法英西罗马科尔多瓦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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