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azing

爱发电:用户名amazing
凹三:amazing6769
催更群:938783837
  1.  52

     

    科尔多瓦之夜【重修版】3.3


    三.父与子

     

    他再次翻开那本薄薄的传记。

    发黄的书页,被他那结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拈起,枪药熏黑的指甲,划过了扉页上的句子——“没有一位罗马人能与庞贝相比,不论命运的枯荣盛衰,能够长远获得同胞衷心的善意和挚爱,更不要提他的崛起是那样的快速,他的成就是那样的伟大,他的不幸是那样的恒久。”①我们可敬的强盗先生罗维诺·瓦尔加斯,早已记不清祖父的书架上是否有过这样一本镀金的小册子,更记不清祖父是否曾将年幼的他抱在膝上,对他讲述过古罗马将军萨克斯蒂斯·庞贝的故事。他的幼年记忆随着那场熊熊大火被付之一炬,祖宅里那鲜花簇拥的希望圣母的神龛,绘满了天使的深广穹顶,会吱嘎作响的可以藏进几个孩子的老衣柜,尽数化为灰烬,就连生身父母的面容也在回忆中逐渐变得扭曲、焦黑、模糊不清。

    但他仍然愿意一遍遍地阅读这本被法国学者密密麻麻地标注了他读不懂的符号的册子。他在昏暗的油灯前弓着身子,眼睛几乎要贴到书页上,艰难地从注释的间隙里挖出一个个故事:瞧,庞贝有一个美貌闻名全罗马的情人②;他在跟老子年纪差不多大的时候就已经能够指挥船队去驱逐海盗了③;他还做过西西里岛的总督;他远征中东,给罗马带回了满箱满钵的财富④。庞贝的故事,是维系着他与那不复存在的家族的最后一根细细的线。他甚至觉得只要自己还在阅读古罗马史,哪怕只是些许残片,他就不会遗忘那个总喜欢用胡茬扎他脸蛋的笑声爽朗的祖父,以及瓦尔加斯家族烟消云散的荣耀。

    突然间,他猛地抬起头,拍灭油灯,拔出腰际的短统枪,绷紧脊背聆听车外的动静。自打回到科尔多瓦后,他就一直睡在大篷车里,每日都要更换过夜的处所。他仍然像一头四处逃窜的困兽,始终龇露着尖锐的獠牙。

    他听到小石子敲打帆布的声音。三下规律的敲打之后,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击掌,他绷直的背部慢慢放松下来,把枪插回皮套,书揣进腰带,掀开帆布跳出篷车。月色下走来的是他熟识的那个波希米亚人,穿着他并不熟悉的黑色正装,戴着圆礼帽,牵着一匹高大的栗色骏马。

    他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圆,甚至没跟来者打声招呼,他就冲到马前,使劲儿摩挲骏马的前额。“你给他这儿涂了块白斑。”他对来者说。

    “是的哩,”波希米亚人用带着些微安达卢西亚口音的轻快语调答道,“托托不喜欢这样,可谁都知道通缉令上的那匹好马是长什么样的,不来点伪装可不行咧。”

    “他不叫托托。”罗维诺略带恼怒地纠正道,更让他恼怒的是,他那威风凛凛的坐骑听到这个幼稚的名字后打了声响鼻,仿佛是在表示满意。

    “那你可得问托托答不答应。”安东尼奥咧开嘴笑了笑,牵着栗色大马走到篷车边,从马背上卸下几包食物,罗维诺不得不注意到他把马蹄都裹上了厚厚的布,好让骑行时不发出太大声响。他带来了一些熏肉、煮熟的土豆和番茄,还有几个新鲜的柠檬,最后又塞给他一整袋甜点,里面装满了杏仁糖和蛋奶酥,说是族里的那个叫凡妮莎的好姑娘做的。可是罗维诺不能再清楚,凡妮莎压根儿就懒得瞅自己这个外族佬一眼。他不止一次试图撮合罗维诺和凡妮莎的婚事,但是屡屡失败,直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放弃。他那拙劣的扮演一个父亲的角色的努力,让我们可敬的强盗先生莫名其妙地恼火。

    “放什么狗屁。”罗维诺啪地一掌打在那包甜点上,径自转过身,从地上的食物堆里捞出两个番茄,一个扔给波希米亚人,一个叼在嘴边,然后继续蹲在地上掏着包裹——“没有烟?”

    安东尼奥手忙脚乱地接回眼看着就要滚落一地的甜点,又侧身救起罗维诺横扔过来的番茄,这才答道:“我在你就别想抽烟,心肝儿。“

    混账。冷不防被叫作“心肝儿”的强盗先生咕哝了一句,恶狠狠地啃了口番茄,汁水四溅。他盘腿坐在地上,看着那个波希米亚人忙忙碌碌地替他把食物搬进篷车。他看不惯他穿黑色正装的模样,如同他无法习惯他所扮演的父亲的角色。十六年来他不曾叫过一声“父亲”,只用干巴巴的“喂”或“嘿”来代替。

    “喂,塞巴斯蒂安死了吧。”他突然说。

    正忙着整理篷车里的杂物的波希米亚人身子一僵,然后慢慢地退了出来,靠在车板上,用深绿色的眼睛望着年轻的强盗。“下午四点半上的绞架。”他回答道,和悦的声调终究变得有些干涩。

    “那家伙总说要死得风风光光,这回他可算闹了场大的。”罗维诺又一口将番茄啃掉大半,鲜红的汁水从嘴角渗出,让他刀刻般的脸庞又沾染了几分戾气。但沉默了顷刻,他捏紧了手中残留的半爿番茄,直至满手汁液淋漓。“只剩我一个了。”

    安东尼奥摘下了黑色圆礼帽,攥在手里,摇了摇头。“不,一个也不剩了。”没等年轻的强盗进行反驳,他就走了过来,俯下身用指尖轻摁着罗维诺的肩膀:“人们只当强盗加西亚已经被处死,你就不用再顶着这名头奔来跑去了。”

    除了做强盗,他还能做什么?年轻人自嘲地想着,曾经有个愚蠢的学者试图劝说他放下枪,拿起笔,而他的回答只有一句粗俗的诅咒。像是看穿了他的嘲讽,安东尼奥挨着他的身旁坐了下来,肩膀并着他的肩膀——“去直布罗陀吧。”

    罗维诺侧过脸,盯着这个他在世上唯一可称之为亲人的人,那家伙却又笑了起来,用仿佛是在谈论明天的好日头的语气说着,“我有个老伙计可以替你搞到小纸片⑤,在那儿没人知道强盗加西亚是谁。只要几个月,你就可以回来啦。”他一边说着,一边自然而然地抬起手,想要替罗维诺拭去嘴角的番茄汁,手指却在空中停滞片刻,还是落到了年轻的强盗肩膀上,轻拍两下。

    年轻人面容僵硬地看着自己的养父,用袖子狠狠地擦了擦嘴角。

     

     

    波希米亚人临走前,把一套新裁剪的礼服留给了可敬的强盗先生,还有几个伪装的小道具——夹鼻眼镜、假胡子与手杖。最后他取下脑袋上的圆礼帽,扣在了罗维诺的头上,仔细地端详着年轻人绷得紧紧的脸庞,用满意而又愉快的语调说道:“咱们的心肝儿,可是好人家的少爷哩。”

    然而这位好人家的少爷脸色是如此阴沉,以至于不明就里的旁人会以为他就要一拳招呼到安东尼奥的脸上。后者早已对此习以为常,继续不厌其烦地向他叮嘱,让他去阿尔科莱阿⑥找一个叫纳坦·本-约瑟夫的家伙,把假护照搞到手,同时打探一下新买卖的消息。只有在叮嘱的时候,波希米亚人看起来才像一个真正的父亲,而意识到这一点让我们可敬的强盗先生感到如坐针毡。

    他痛恨“父亲”这个字眼,一如他痛恨自己的强盗的身份。这个身份让他只能用重重伪装包裹起自己,在黑暗里蹑手蹑脚地潜行,在安达卢西亚的荒野疲于奔命。他将自己伪装得如此严实,以至于他都遗忘了自己的真实之处究竟在哪里。

    次日夜幕将临,他才启程出发,贴着假山羊胡子,戴着圆礼帽,骑着鼻子上涂着白斑的高大骏马,胡尖朝天的架势活像佛兰德斯的上门收税的吏官。栗色大马脚程很快,不到一日就抵达了阿尔科莱阿,当纳坦·本-约瑟夫,那个穿得像个摩尔人闻起来也像个摩尔人的家伙把假证件塞进他手里的时候,他注意到对方粗黑的眉头紧紧拧成一团,仿佛手中拿着的不是文件,而是随时会咬人一口的蝮蛇。

    “现在买卖不好做噶,证件也未必好使了噶。”散发着酸臭气息的小酒馆里,摩尔人压低了声音,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腔调对他说,“直布罗陀今年来了个海军总督,都不给跑埃及买卖的人活路噶。”

    “操他娘的总督,下一笔买卖你是做还是不做?”强盗先生直截了当地问。

    对方的鼻子皱了起来,好像这个问题本身也散发着酸臭的气味似的。许久之后他才答道:“这么多英国手枪都搁在岩洞里烂掉太浪费噶,这买卖,不得不做噶。”

    拿到了确信,罗维诺便拨马赶回科尔多瓦。然而这确凿的消息让他感到不安,他很清楚他的养父之前跑的是什么样的买卖,不过是马连纳花纱⑦、香水、钟表之类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儿,从未倒腾过手枪这种东西。他疑心着波希米亚人是要把这批货倒卖给德列戈上校的忠实信徒⑧,这个想法让他的胃不受控制地翻腾了起来。他从未关心过那个愚蠢的国王是否还好好地把他的胖屁股放在王座上,也从不关心自由派又搞出个什么新花样——他看过他们的尸体挂在广场上,城墙上,以及随便什么地方。但是只要一想到安东尼奥可能跟这伙人扯上什么关系,他就觉得有个阴凉腻滑的手在悄然攀附上自己的后颈。

    疑虑一旦埋下种子,便会如同藤蔓般无声地生长,伸出细密的根须攫住心脏,每一下跳动都能让根须不断地收紧。他给安东尼奥传信的时候,始终紧紧盯着自己养父的一举一动,试图从中找出关于这笔英国手枪的买卖的线索,但他一无所获。波希米亚人只是笑着用手揉了揉他褐色的头发,仿佛在夸奖一个刚从糖果店买回复活节糖果的孩子,让他再去跑一趟,这回是要去到更远的埃尔卡皮奥⑨,罗维诺脸色阴沉地点了点头。

    他根本就没有去那座小城。他出了科尔多瓦的城门——每次接受站岗哨兵的审查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就策马绕城一圈,从另一座城门又进了城。之后几天他都在暗中观察着波希米亚人的动静,看到他和他的族人们忙着张罗一场狂欢,又看到他把族里最漂亮的姑娘拉罗洛从外地接了回来。在那个深夜,他发现族里的人都消失不见了,老利拉的煎鱼馆子也早早就关了门。

    狂欢已经开始,他却不知道他们在为谁而狂欢。在这个年轻的强盗看来,再没有比他们与一群成天嚷嚷着要共和制的自由主义分子勾结更坏的了,他自己本是亡命之徒,却觉得自由主义分子比他更加视性命为草芥,要是跟他们搭上关系,准没有好果子吃。偏偏波希米亚人从来都不知道国王与上帝这两个词该怎么拼写,真要跟他们同流合污,倒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他裹着厚厚的斗篷在黑暗的街巷里摸索着,敲响了老妪多罗特的门。他起先只是轻拍木门,做贼般左盼右望,生怕有人发现他的行踪,但门内一阵慌乱的窸窣作响让他起了疑心,他便越发猛力地砸着木门,那架势像是要把门整扇都拆下来。

    多罗特还是颤悠悠地把门开了一道缝,用她那瘦小枯干的身躯堵在门前,活像一截顽固的老树桩。“你父亲不在这儿。”她那漏风且干瘪的嘴在一张一合,年轻的强盗才不管她说了什么,一把推开她就闯了进去。左右打量空空如也的屋子的时候,他发现老妪在不由自主地瞥向庭院的中央,橘子树下的那堆乱草,他心里便有了数,大步走向那里,用脚扫开杂草,哐啷抬起暗门。

    地道的黑暗让他一时辨不清暗门下的情景,直至他的眼睛适应了朦胧月色,他才发现等待着他的是什么——砂石地上缓缓漫延的鲜血,脸色苍白如同死者的男人,沾血的还悬在半空中的黄铜短刀,他那还身着大红色盛装的养父,手握短刀,祖母绿色的眼睛惊骇地瞪着他,惊骇有如见着耶稣显现圣迹将拉撒路从坟墓里复活。⑩

    狂怒遽然席卷了他,让他猛烈地倾泻而下他所能想到的最为污秽和恶毒的词汇,他痛恨自己的养父竟会主动用鲜血玷污自己的双手,跟他一样触犯了要上绞刑架的罪行,他痛恨那个波希米亚人支走他,大张旗鼓地准备地下的狂欢,却只是为了这么一场毫无缘由的谋杀。然而他的狂怒在下一刻,却因为那一声微弱几不可闻的呼唤,被狠狠扼住了脖子般,戛然而止。

    罗维诺·瓦尔加斯。那个正在垂死边缘挣扎的受害者伸出血迹斑斑的手,如是唤道。他那不复存在的家族留给他的姓氏,迄今只有寥寥几人知晓,甚至是族里知道这个名字的人也为数不多。他的心猛地一沉,认出了那受害者不是别人,正是他前些日子在蒙蒂利亚遇见的考古学者。

    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来不及问这许多,只是把斗篷一甩,衬衫一撕,草草给遇刺的学者先生包扎一下。经年累月的强盗生涯让他对处理弹伤和刀伤都有了些经验,但即使是他,也深知这伤口绝非是普通包扎能够解决的。大致止住血之后,他就独自把伤者拖出了地道,叫来怒气冲冲的老妪多罗特,让她准备好缝合的工具。

    沸水、烧酒、刀具、针线——我们可敬的强盗先生不得不在刺耳的哀嚎声中用胳膊肘牢牢压制伤者因为剧痛而颤抖的肢体,好让老巫婆能够一针一线地把那被开了膛的腹部给缝合回去。他并非没有见过鲜血和死亡,但他更习惯于拥抱和接受死亡,看着自己的敌人头部绽开硕大的血花然后僵硬地从马上摔下去,或是看着自己的同伴的尸体逐渐变得青黑、胀大、并最终在山洞里腐烂成一块一块。他从未试过这样与死亡抗争,咬牙切齿地抓着死神的胳膊,不让他挥舞起巨大的镰刀,收割去这个他仅有一面之缘的学者的生命。

    抗争的过程漫长犹如几个世纪,尽管事实上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当伤者紊乱的气息最终变得平缓,刀伤也被结结实实地用厚棉布包裹起来的时候,年轻的强盗才发现自己已经一身的污血与汗水。他骂了声娘,扯下身上已经破破烂烂的衬衫,连同着从学者身上剥下的被血浸透的已经辨不出颜色的礼服,拿到院子里放了一把火都给烧了。注视着火光熊熊燃起,他又想着地道里的血渍也得除掉,还有那把可能会被用来作为谋杀物证的黄铜短刀。

    他却怎么也没想到,当他跳进地道,却看到那个身着盛装的波希米亚人仍然呆坐在原地,似乎从一个小时前就没有挪动过分毫,那柄短刀被扔到一旁,上面的血迹都已发黑干涸。他朝他走近,波希米亚人就机械地抬起头来望着他,祖母绿色的眼睛里在昏暗的地道里变得颜色极深,近乎于石青色。这种颜色是他所熟悉的,八年前的那个夜晚,当他的养母阿里亚达那在无法遏制的大出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的养父的眼睛也呈现出了同样的颜色。

    他快步冲上前,一把拎起波希米亚人的领口,一言不发,直接一拳就招呼上了那张古铜色的脸蛋。咳咳,咳咳,安东尼奥被这一拳打得岔了气,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不住地咳嗽着,一缕鲜血从嘴角淌了下来。

    “你疯了吗?你他妈的就这么想上绞架?”他朝着自己的养父咆哮,将混杂着各种方言的粗话一股脑儿都投掷到对方身上,他为自己感到可笑,他竟然会疑心波希米亚人与自由主义分子勾结,结果那个家伙与死神结成了联盟。

    但安东尼奥只是摇了摇头,一把将他揽进了怀里,毛茸茸的黑色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靠得那么紧,以至于他无法动弹。他绷紧了身体,感觉到波希米亚人正在微微颤抖,这种颤抖是几不可见的,只能通过肌肤的碰触而觉察得到。安东尼奥将手指摁在他的后颈上,指尖摩挲着他刺棱棱的发根,他听到那个波希米亚人在用罗马尼语低声呢喃,仿佛是在对着他说,又仿佛是在对着虚空里看不见的幽冥。

    我们只剩下你了,罗维诺。

     

     

     ①  出自《希腊罗马名人传》,普鲁塔克(46-120)著,席代岳译,第十六篇第二章。

     ②  指的是古罗马的著名娼妓弗洛拉。

     ③  公元前67年,庞贝受命围剿地中海的海盗,采用围剿和怀柔政策并重的方针,取得卓越成效。

     ④  公元前66-61年,庞贝完成了吞并叙利亚和巴勒斯坦的功业,返回罗马。

     ⑤  小纸片,指的是通行的文件,如签证和护照。英国于1713年自西班牙取得直布罗陀的统治权,在1830年,也就是本文故事发生的那一年,正式将其变为殖民地。当时西班牙人前往直布罗陀需额外办理签证。

     ⑥  阿尔科莱阿,位于科尔多瓦东北部的一个小镇。

     ⑦  马连纳花纱,比利时出产的一种名贵花纱。

     ⑧  拉斐尔·德·列戈(1784-1823),是为西班牙国王费迪南七世1819年组建起来的用来镇压南美洲起义的阿斯图里亚兵团的司令官,自由派军官的代表,他于1819年在安达卢西亚的加地斯起义,要求国王恢复1812年宪法。该起义引发了西班牙1820-1823年内战,后在法国军队的镇压下结束。德列戈在马德里被处以绞刑。

     ⑨  埃尔卡皮奥,科尔多瓦东北部的小城。

     ⑩  出自新约,《约翰福音》11:44。

     

     


     

    弗朗西斯安东尼奥罗维诺亚瑟APH科尔多瓦之夜法西西罗马法英

     

    评论(1)
    热度(52)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